山路一轉(zhuǎn)，密鹿摩村便到了。
離家千里的游子，總有自己的故鄉(xiāng)；奔流千里的江河，也有自己的源頭。億萬年前，喜馬拉雅山造山運動，在紅土高原上造出了六大河流，古稱“六水”，紅河就是其中之一，而海拔2340多米的密鹿摩村，就是真正的紅河源頭第一村。
幾年前，我曾探訪過紅河源，但選擇的是從大理烏棲方向走。而從密鹿摩村徒步紅河源，卻是第一次，因此就找了密鹿摩村黨支部書記畢有順當我們的向?qū)А?/p>
畢有順的家就在村頭運動場邊，走進剛建蓋好的漂亮的小樓房，客廳里的電視上正播放著彝族打歌的視頻。畢有順說，這是幾天前小兒子結(jié)婚時拍攝的。密鹿摩村是一個僅有30多戶136人的小村莊，在這千里哀牢起始的山崗上，當?shù)匾妥逋林陱?fù)一年地種著小麥和包谷，圍繞著土墻木屋的是大片大片的核桃、梨樹，在無邊的春色里吐出毛茸茸的葉芽，開出紅艷艷的花。
畢有順說，密鹿摩村的彝族群眾勤勞淳樸，由于生產(chǎn)生活相對比較原始，故保持了瑰麗多彩民族文化和民族風(fēng)土人情，保留了獨具特色的民族服飾和原汁原味的民風(fēng)民俗，當?shù)厝四芨枭莆?，每逢婚喪嫁娶或喜慶佳節(jié)，全村村民從四面八方匯集在一起“打歌”，喝上幾碗當?shù)爻霎a(chǎn)、自家釀制的包谷烈酒，跳起傳統(tǒng)的彝族舞蹈，豪爽的彝族漢子耍起大刀，彝家姑娘唱著動聽的即興對歌。
臨頂而舞，圍火而歌。生活，總是充滿了快樂和希望。
起程，順著村后山谷間窄窄的土路蜿蜒而上。輕風(fēng)拂來，寒意漸濃，一條清澈的小溪就汩汩流淌在路邊。畢有順告訴我，這條土路是2014年林草部門修的森林防滅火便道，當年修路時為了最大限度的保護好生態(tài)，沒有使用大型機械，都是村民們一鋤頭一鋤頭挖出來的，五公里多的便道全村人整整挖了近兩個月。
遠離塵世之喧囂，這條小溪里的水就是從紅河源頭流淌下來的。小溪邊的石頭上爬滿了綠油油的青苔，溪水像個害羞的少女忽隱忽現(xiàn)，有時鉆進了水草中，有時藏在了沙石下，過了幾十米又像個調(diào)皮的孩子探出頭來，一路歡歌而下。
不經(jīng)意間，小溪邊竟然出現(xiàn)了許多迎著冷風(fēng)傲然盛開的小野花，藍色的勿忘我，紫色的龍膽花，白色的三葉草……一朵朵，一片片，恰似大地露出的笑容，讓人莫名的激動和興奮。
開得最熱鬧的，要數(shù)山路邊的野山茶了。一叢叢野生山茶在藍天白云、青山碧水間爭相斗艷，蒼翠的野山茶樹上，粉紅的茶花燦然開放，充滿生機，各種姿態(tài)美不勝收，給隆冬里的山谷增添了絲絲暖意。有風(fēng)吹過的時候，一株株山茶在風(fēng)中搖曳，不一會兒，路邊的草地上便鋪上了一層薄薄的花瓣，讓人有種忍不住想躺在上面小憩片刻的想法。
山澗邊，還有許多大小不一的土洞。曾幾何時，當?shù)氐拇迕褚蛏钬毧啵驮谏街蟹バ綗?，再人背馬馱到壩區(qū)換取生活必需品，許多地方的山光了，水少了，生態(tài)環(huán)境越來越差。如今隨著國家天然林保護工程的實施，密鹿摩村的群眾在山上栽種了華山松、核桃等林木，山越來越綠，水越來越清。
快到山頂?shù)臅r候，路變得越來越窄，林變得越來越密，地上是厚厚的山基土和金黃色的落葉，空氣中彌漫著大森林特有的清香。畢有順說，如果爬到山的最高峰，可看到遠遠近近的山包，像一只只山羊伏在山崗上。因此，這支山叫羊子山，紅河源頭流經(jīng)密鹿摩村的這一段，又被稱為羊子江。
水是生命之源。萬物因水而活。巍山人受大山的阻隔，很少見到大江大海，見到稍大的水域，就稱之為海，即使是一個圍合的大水塘，也親切地叫它湖，見到略寬的河流就呼之為江。這也難怪當?shù)厝税岩粭l寬不過數(shù)米的涓涓細流稱之為江。
翻過一個小山包下行。不一會，就看見了一塊小小的濕地，旁邊的山坡上一個個臉盆大小的泉眼溢出的水流匯集到這片濕地。這里，就是紅河真正的發(fā)源之地，當?shù)厝罕姺Q其為“一滴水”。沒有巨大的冰川，沒有巍峨的雪山，沒有蒼茫的莽原……眼前的一切，一切都看似平實無華，與許多人心目中紅河源的壯麗景色毫不相干。
然而，這里的確就是紅河的發(fā)源地，這片濕地不停地孕育和滋養(yǎng)著紅河的軀體，一絲絲瀅潔的水流，在這里沁出、涌動、匯聚，從沼澤濕地和圓丘狀山叢中流經(jīng)的一路上，長滿了水香蒲草，源水就安靜地在香蒲草間安靜地流淌著，水色看上去清黝黝的，猶如彝家妹子那映含著黑色的眼眸。
穿過由馬櫻花、麻栗樹組成的低矮灌木林，就看見了路邊立了一塊深褐色的石碑，碑體材質(zhì)為大理蒼山青石，碑高199.9厘米，寬99厘米，厚19厘米，取1999年之意。石碑正面，寫著“大紅河源 額骨阿寶”八個大字。“大紅河源 額骨阿寶”上方，刻著禮贊紅河源的富有詩意的的碑文：“大地的復(fù)興和豐盈，是我的美，是我波瀾壯闊的美。生命的源流，從此而發(fā)動，如日之升真真而從容，如光之盈源源而深入，向著充分，在祖國之南……”石碑背面篆刻著《紅河源祭》的碑文：“這里，是元江紅河的主流之源……它的第一滴水，是在這里發(fā)生、形成、成長起來的，它的浩瀚之水、奔騰之勢，從此而始……”
這兩塊碑的作者，是一個叫柴楓子的詩人、旅行家。1996年2月，供職于云南天文臺的柴楓子辦理了停薪留職手續(xù)，只身一人踏上了尋訪江河的旅程。1996年3月4日至2001年11月24日，柴楓子用6年時間，完成云南怒江、獨龍江、瀾滄江、紅河、南盤江和金沙江六大水系干流全程的徒步考察。
當年，柴楓子腳穿黃膠鞋，身穿藍色外衣滿面風(fēng)塵地走進巍山古城時，誰也想不到這貌不驚人的“外來者”對紅河源的考察以及以后的系列舉動，猶如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水面，在當?shù)匾l(fā)了劇烈的震動。
在考察紅河源回昆明不久后，一篇名為《從額骨阿寶開始——來自中國紅河的報道》的長文在《云南日報》連載刊出。在文中，他確認了紅河源頭所在地——巍山縣永建鎮(zhèn)紅河源村羊子江“額骨阿寶”。1999年3月10日，柴楓子與紅河源群眾一同發(fā)出倡議——在“額骨阿寶”立一塊紅河源碑，以此對紅河源進行確認。
畢有順說，世代生活在紅河源的彝族人稱紅河源為“額骨阿寶”，當?shù)匾妥迦擞姓Z言，但沒有文字，“額骨阿寶”為彝語發(fā)音，“額”是水，“骨”意為彎彎曲曲，“阿寶”是父親。從彝語翻譯為漢語，意為“彎彎曲曲的一條水的父親”——紅河正是這條“彎彎曲曲的水”。
在柴楓子看來，“額骨阿寶”的含義與紅河源的內(nèi)涵如出一轍，這并非巧合，而是河流地理與人文環(huán)境的文化契合。如今，紅河之源已和南詔古都、彝祖故里、道教圣地、鳥道雄關(guān)、和諧回村共同成為巍山縣文化旅游產(chǎn)業(yè)發(fā)展的“六張名片”。
其實在柴楓子探訪紅河源頭的300多年前，明代著名旅行家徐霞客也對巍山的水利地理作了考察，他從瀾滄江水系黑惠江段的犀牛渡口越江而來，經(jīng)過千難萬險抵達江河流域的巍山壩子，并對當?shù)氐纳酱ǖ孛?，風(fēng)土人情進行了詳盡的考察，還在他的《游滇日記》里留下了這樣的記錄：“蒙化疆域較蹙，其中只一川，水俱西南下瀾滄者，以定西嶺南脊之界其東也?！?/p>
站在“大紅河源 額骨阿寶”前遠眺，對面就是大理市太邑彝族鄉(xiāng)烏棲村委會的地界。幾年前，我就是和朋友從那片山坡后面的村莊喝了蜂蜜蘸苦蕎粑粑佐的苞谷酒，隨后探訪紅河源的。順著條石臺階下行數(shù)十米，就是一個長滿香蒲草的沼澤，潺潺細流就無聲無息的穿過草甸，匯聚成寬不盈尺的小溪，向右一拐順著山谷一路向著山下而去，蜿蜒曲折穿過整個巍山壩子，養(yǎng)育了彝漢苗回各族人民。之后，它貫穿云南南部，艷麗的花腰新娘，就在河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勤勞的哈尼人，則用河水灌溉著兩岸滿山的梯田……
而在山的另一面，所有的箐溪則往北進入了瀾滄江水系黑惠江段。一山擁二水，這里也是紅河和瀾滄江的分水嶺。
回程的路上，看著充滿人間煙火氣息的巍山壩子，彎彎曲曲的紅河源緩緩南流，猶如一條蜿蜒曲折的“瓜藤”，兩岸布局有致的村落像“瓜藤”上的“瓜果”，構(gòu)成了一幅景致優(yōu)美的“瓜圖”，陽瓜江的美稱也由此而來。如此，深藏在群山之中的羊子江，它雖然沒有長江、黃河源頭那樣的冰川雪山供給水源，但她仍溫潤平和、源源不斷地輸送出甘甜的乳汁，在九曲十八彎的回望中，留下對故土深深的眷戀。同時，孕育出了與唐王朝相始終的南詔國，也留下了明代學(xué)者楊慎“一水抱孤城，煙渺有無，主杖僧歸蒼莽外，群山朝疊閣，雨晴濃淡，倚欄人在畫圖中”的絕句。
夕陽下，公路邊，時不時閃現(xiàn)出幾株柿子樹，樹雖不大，卻掛滿了一個個如紅燈籠般的柿子。那紅，是紅河之源滋養(yǎng)出的“甜蜜紅”，也應(yīng)該是紅河源頭彝家人的“幸福紅”。悠悠紅河源，從一滴水開始，匯聚，匯聚。匯聚！匯聚……最終匯聚成一首叫紅河的澎湃的歌，奔流進太平洋北部灣的浩瀚樂章中。
由此，就讓我用多年前寫給紅河源的小詩《冬日紅河源》來結(jié)束這此徒步之行吧：
你瘦了，我的父親
天氣越來越冷，整個冬天
你掖緊河灘上早已枯萎的葦桿
像一個人裹緊厚厚的綿衫
懷想左岸的桃花紅，右岸的梨花白
不知所措的思念。讓一江好水
憔悴。疲憊。不再豐盈
并適時放慢自己的流速
看，這一滴滴潺弱的水
被密鹿摩彝家人的踏歌聲浸泡過
被大花盤的香蒲草浸潤過
被東蓮花的一池蛙聲浸染過
流過楚雄，流過玉溪，流過紅河
74822平方公里的流域上
都有來自南詔故地的聲聲祝福
河口。越南。而太平洋的北部灣
真的就是你最后的歸宿嗎
太陽升起來了。柔軟的冬天
悠悠紅河源，哺育著一方水土
演繹著千古風(fēng)云。守著你
永不枯竭的生命之源
日月輪回時。我的“額骨阿寶”
你就是貫穿千年的那一聲嘆息
而我，只想坐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
和你一起曬曬太陽
來源 巍山旅游
編輯 代汪媛
審核 華芳
